那天下午回老家,好久没有见到的“蒜窝子”冷不防出现在眼前。材质为青石,出自涡阳县,听父亲说过,石弓镇能工巧匠多,一锤一錾敲打,也就是半天的工夫,这个“蒜窝子”就能完工。虽然它不是双龙头造型惹人眼球,更没有当下机器打磨、抛光的大理石“蒜窝子”美艳,可它实在,耐用。
奶奶在世的时候,时常用它。小时候,家里穷,一日三餐油水很少。有时早上在做红芋的地锅里蒸一些青色“朝天椒”,然后用菜刀切碎,拌上盐和一丁点麻油,诱人味蕾。可一年到头,除了臭豆子,更多的是用蒜窝子砸“蒜泥”。夏收、秋收季节,奶奶还会在蒜泥里添加一个煮熟的鸡蛋,鸡蛋蒜泥,味道极佳。奶奶带给我们兄弟姊妹六人的惊喜还在后面,她把炒熟的芝麻放进蒜窝里砸碎,拌上少许盐,卷在烙馍里,更是美味!
后来家人告诉我,唐山大地震那一年,我不到三岁。父亲在马桥区医院住院期间,母亲心善,为邻床的本村病人煮了一碗米粥,不幸的是这碗热粥被我打翻,脖子重度烫伤。年龄小,马桥医院不愿意收治。左邻右舍、亲戚朋友帮衬着,那时消炎、抗感染的药物匮乏,奶奶心急如焚,苦于没有办法,她一夜一夜不合眼,抱着我,眼泪不断,嘴里不停念叨着:天皇皇地皇皇,俺家有个好儿郎。不求大福与大贵,灾难病疼都跑光。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有人传给奶奶一个偏方,她拐杖磕绊着泥泞,到蔡里山区找来了半瓶“獾油”,一天数次用“獾油”涂抹我的烫伤之处,烫伤由此一天天好起来。当年烫伤留下的那块疤痕是岁月留下的印记,当然也刻下了奶奶对孙子浓浓的爱。
我一天天长大,跟着奶奶下地帮忙。在萧濉新河的河滩上,当北岸的“蒸汽火车头”呼啸而过,我把脚跷起,脖子伸长,顺着那腾起的白色烟雾望去,直到最后一节黑色车厢在视线里模糊不清。最高兴的当属看到“绿皮票车”,耳畔响起的是“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广东广西……云南贵州……”那时怀揣愿景,央求奶奶,我也要坐火车,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没想到的是坐火车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平生第一次。起点是青龙山火车站,奶奶带我去百善大姐家,没有座位,奶奶拉着我在过道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在车门跟前寻得一个狭小空间。奶奶让我坐在包袱上,她站了一路,裹过脚的奶奶足骨变形、足形尖小,拄着拐杖,背倚车厢,站不稳当,几次险些摔倒。到了徐楼车站,戴着大檐帽、身穿制服的列车员查票,不容奶奶说话,也不测量我的身高,就让奶奶补票。破旧的手帕,层层包裹,皱巴巴的人民币,最大面额一元。奶奶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说,就把车票补了,尔后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快到站了,快到站了,我们就要下车了……
前不久到浙江宁波参加“全国中小学校长网络空间人人通”培训活动,动车,风驰电掣,有速度。列车长、列车员、乘警,礼貌周到,有服务。如今,奶奶要是健在该多好啊!可她已经过世29个年头了。
那年老家大开发、大建设,奶奶的坟地也在征迁的范围之内,兄弟姊妹六人把奶奶的坟地迁到赵集的十里长山公墓,就在打开柏木棺材的那一刻,我看到在里面安睡的奶奶,心里一阵又一阵发酸……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老父亲老母亲多次搬家,老宅子,大哥家的新房子,烈山工人村,荣盛花园小区,那个冷冰冰、硬邦邦的“蒜窝子”一直都没有丢下,那根铁棒蒜锤,手握的那一段油光锃亮,另一端因为日子好了,用的次数少了,早已锈迹斑斑。可“蒜窝子”见证了百花之春、明月之秋、凉风之夏、白雪之冬,“蒜窝子”承载了一段记忆,包裹着奶奶对我们的爱,见证了我家苦去甘来的日子,当然还有历经岁月磨难,在家族中延续的一管血脉……
况永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