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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转”接青黄
来源:法治安徽网 阅读量:10000 2020-10-30 10:20:00

□肖玉华

路经农家菜馆看见一道菜,起了好奇之心。

菜放在一个红色的圆盘里,淡青、圆条,个个一扁指长,如姥娘纳鞋线粗细,形状如盛开的花蕊、初绽的枝芽。

“楮不揪?”我兴奋地问。

“不是,是碾转,鲜物。”菜馆师傅回答。

“碾转?!”

听姥娘说过这东西,也听她说过这东西的做法:暮春初夏,小麦刚麻黄时,乡人把刚灌满浆的小麦割去穗头,放到火上烤,待烤去麦芒后,再把光秃秃的麦穗用手在簸箕里把青麦粒揉搓下来,之后放到石碾子上转呀转,从两爿石缝里流出的面条样的东西,就叫碾转。

姥娘说这一章时,我们张着嘴“咦——”的一声,羡慕说,老辈子人真会吃。姥娘一甩手,眼中似有水气地说:“咋叫会吃,那是青黄接不上饿得没办法才吃的,麦子不熟,面没上满,谁舍得吃。”

姥娘接着告诉我们,从头年的“寒露种麦正当时”,到来年的“芒种忙,麦上场”,其间有一段漫长的日子。先是草黄叶落,再是秋尽冬藏,接着是风冷刺骨、白雪皑皑,地上青稞都没有,特别到了春二三月,细粮吃完、粗粮也无。一到草木泛青,人们就下地挖野菜,上树采楮不揪、捋榆钱、钩槐花,吃得脸都是青菜色。眼巴巴看着地里的麦子一黄二黄,饿得眼黄,等小麦刚可以揉出籽粒尚不能磨出面,怕吃野菜吃坏人才做出碾转这东西。

姥娘只是说而已,没给我们做过,每当新麦能在两掌中揉一层青色搓去外壳、闻着清香央求姥娘给我们做一次尝尝时,姥娘又是一甩手说:“吃那东西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做。”

人间许多事都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吃何尝不如此。但没经历过那样的痛苦,是体会不到姥娘“一甩手”恼怒的。出生于六十年代的我,揪住过青黄不接的尾巴。朦胧的印象中母亲不是拿着布袋借粮就是端着瓢借面,好像那时地里的小麦也如蝇头一样,麦稞里还套种着豌豆。碾转没多少家庭做过、也没有家庭舍得做,而掐把豌豆头拌面下锅,碗里稀汤寡水吃不饱的日子不少,姥娘也常哄我们说,人是一盘磨,睡着不吃也不饿。跟着哥姐绑个钩子仰头钩树花、到处寻找被风雨打落的青果,也是小孩子的常事。

等师傅做菜的工夫,被人用来尝鲜的碾转就石磨辗轧的被我拽出一个这样痛苦的身世。

不过,碾转也曾被包装过,“青麦做碾转,麦仁做肉粥”,碾转虽没肉香,但接青黄救人命,堪比肉粥。戏词里的碾转就也很华丽,《包公辞朝》中那段女黑头的花腔高音唱道:“割一捆新麦吃碾转,接着又过五端阳,五端阳,炸油香、吃粽子、饮雄黄,万岁呀,胜似你琼林御宴饮酒浆。”只是时间倒是那个时间,端阳前,但吃碾转绝不像炸油香和吃粽子一样给人带来喜悦,姥娘也恼怒地说过,老包也有不靠谱的时候,唱得比说得好听,没有哪一个人麦不熟时愿意去吃“麦的命”。比较起来,诗人笔下的“节物食新忆故乡,春来时未接青黄,昨年友槐今犹在,蒸蒸依然发清香”,更使人唏嘘。

师傅把一盘用鸡蛋炒好的碾转端了上来,淡青的碾转与黄的、白的鸡蛋掺杂,三色鲜明;麦香、蛋香、油香,香味扑鼻,舀一勺尝尝,筋道又略感垫牙,除了有一种新鲜青气外,与美食的标准确乎差得很远。

或许今天是一个什么都可以拿来炫耀的时代,也是什么都可以当作食物的时代,而且人们尤其好吃鲜物,榆钱、槐花、碾转,莫不如此。只是我们今天舌尖上的那些鲜物可能恰恰是别人曾经的痛苦。人有时候该多想想,这样才能更懂得爱惜,也更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