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学斌
在我泱泱大国,对妻子的称呼可谓五花八门。自古到今也不知演变出多少种叫法。从宫廷里的皇后到乡野的老太婆,有地位有权势的称太太,有名望有学问者称夫人,等级差异,称呼不同。陕北人叫婆姨,湖南人叫堂客,地域辽阔,风俗各异。哈哈,到了桐城就叫“烧锅的”。
就因为我们桐城人把妻子称作“烧锅的”,我们这一代人都背上了“黑锅”。其实桐城人称妻子为烧锅的,并非贬义,更无歧视之意,我倒认为这正是桐城男人爱妻爱家重情重义勇于担当的表现。在我的印象中,烧锅的对丈夫的称呼是男人和劳力。顾名思义,男人是要支撑家庭的顶梁柱,劳力乃全家所有重活担当之主力也。男主外女主内,男挑重担女做家务,互相补充,共同打拼,岂不是最好的一对鸳鸯嘛,正如黄梅戏名段《夫妻双双把家还》里唱的那样,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夫妻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用现代话说叫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男人养家的确艰难,女人烧锅也非易事啊。俗话说,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养家糊口男人先得把“米”挣回家,可女人烧锅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光有米还是远远不够的。在那个“冷水要人挑,热水要人烧”的年代,下饭的菜需要女人种,荤菜就靠自家养的猪鸡鸭鹅了。
烧锅除了米、水和菜,最重要的就是干柴禾了。在我们圩区,这可是一件非常头疼的事。烧一顿饭,就非常不易,何况是每日三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小时候常听母亲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当三年,苦似黄连,真是尝尽愁滋味。可母亲的每天依然乐此不疲地重复着这样的艰辛。孔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我想,用这句话来赞美桐城烧锅的,也是恰如其分的。
自家人烧锅难还好说,最难的恐怕还是来客人了,桐城男人好面子,穷家富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在外也要打肿脸充胖子,烧锅的着急拿不出好菜招待,但依然笑脸相迎,一边当客人面轻声细语,一边搜肠刮肚想办法弄几个好菜。尤其是舅爷之类娘家贵客来了,再穷也不能在娘家人面前丢婆家的面子。桐城人古话说,头顶锅儿卖,人情大似债。
名曰烧锅的,其实一家老小穿衣做鞋缝补洗浆都要管的,穿衣要依政府发的布票,细细计算好,今年老大买新褂子,明年老二买新裤子,当然大多是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老三老四。我无法考证桐城烧锅的这一称呼源自何年代,但我猜想,在我们的爷爷辈以前,也就是妇女缠足时代,烧锅的一定是不能下农田干活的,否则,三寸金莲怎能挑水担稻?但到了母亲这一辈就大不一样了,战天斗地时代赋予了烧锅的更高更多的社会职责担当。在那“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年代里,其实妇女“顶”的是昼夜两重天。白天要和男人一样下地干活,外加一日三餐烧锅,夜晚还要纺纱做鞋织布洗浆。
其实桐城烧锅的,承担的岂止一日三餐烧锅洗碗。那为什么不叫生娃的,不叫种菜的,不叫洗衣的,不叫做鞋的呢?我想一定是在那个特定的时代里,女人嫁到男人家,最基本最重要的使命就是保证全家老小一日三顿有热饭吃,而这个现在看似简单的任务,在那个物质上极度匮乏、家庭人口众多的环境下,也是最能考验一个媳妇智慧和能力的。古人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足见“烧”之重要。今人常用“破釜沉舟”“砸锅卖铁”来表最强之决心!足见“锅”之珍贵。唯有烧好一家锅,做好三餐饭,喂饱一家人,善待八方客,才能和睦一家亲,家和万事兴。难怪老子都曾说过“治大国,若烹小鲜”。看来自古以来烧锅做饭就是存亡攸关的头等大事,桐城人称妻子为烧锅的,不正是对妻子的最高褒奖和尊崇么?
历经四十多年改革开放后的今天,家乡与全国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住楼房,村村通公路,通讯有手机,交通有轿车,厨房里自来水液化气都有,开关一拧全搞定。水不用挑锅不用烧,做饭再也不会“灶台一勺盐灶门一把柴”的弄得灰头土脸了。桐城人娶妻再也不说是找烧锅的了,做桐城媳妇再也不会吃那么多苦费那么多神了,桐城烧锅的已然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但桐城烧锅的在我的心目中早已定格为勤劳善良睿智明理的一代英雄母亲的集体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