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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锅
来源:法治安徽网 阅读量:10000 2020-12-25 08:51:56

□黄飞松

最近,我们村的一户人家建了新房,主人是我年少时的玩伴。他搬进新居的那天,我赶去帮忙。收拾的间隙,他递给我一张传自祖辈用毛笔写的分家契约。这是一张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契约,我们当地称之为“分家单”。上面写着分了几户,每户得多少东西。除了当事人外,还有见证人。见证人无非是舅舅、叔公之类的长辈,每个人都分别签名、盖章、按了手印。在每个人名上方写明与当事人的关系,显得庄重而肃穆。分家单上受益方的名字下面是一串物品名称,这些物品都有相应的市值,按照市值取各受益人的平均值。据说,这样的分家单是将物品搭配好后,由受益人抓阄后形成,其他人无非是个见证,免得日后生是非。眼前这张分家单上的物品,无非是农具、牲畜、用具等,其中就有一项是锅。

锅是生活必需品,也属于旧时的传代用品。在条件非常艰苦的年代里,人们用锅烧饭,在洗洗刷刷中打发艰苦的时光,人们呵护锅就如同呵护家庭成员一般,锅也成了生活品质的象征。以至于分家单过也有另一种说法,那就是“分锅灶”,分开做饭就意味着分家了。

在农人的生活中,难免有个磕磕碰碰。当左邻右舍发生纠纷时,即便一方打上门来,口头对骂甚至起肢体冲突,也很少有损害家私的。即便损毁了部分家私,也尚可容忍。但若是将这家饭锅打破了,其严重程度犹如拆了房,这两家可能就此结上死仇。大多农家的锅都在时长日久的频繁使用中损坏的,破上一个小洞,或者裂开一小条缝隙,农人都会用自己的方式临时处理一下,等补锅匠来到村里再进行修补。

我们村不大,补锅匠做的是走动的生意,时不时来村子,但凡有一户人家的锅破了,总要向左邻右舍打听补锅匠来了没有,即便没来,邻人也知道了某家有锅要补,等补锅匠来后,自会相告。补锅时,补锅师傅在小洞或裂缝处缀上铜,将平时归集的铁屑混上不知名的溶液,填堵好破处。一口锅补好后,原来的裂缝如同一粒粒扣子排在那里,疙疙瘩瘩,使用锅铲、筷子时需时刻注意,倒不是怕将那里捣坏,而是因使用的不便,容易震动没破的地方。往往一口锅还没补好几天,其他的地方又破了。好在补锅匠常年在村里走动,而那时要补的东西实在太多,脸盆、茶缸,遇上技术全面的补锅匠,还会让他补碗。所谓生铁补锅手艺卖钱,可不仅仅指的是补锅。

很多补锅匠都是杂家,有的还会承接补伞、接犁头的活儿。那时犁田的犁都是生铁浇铸的,大多比较短促,耕田时吃土量不够,不仅不能将田地犁好,而且也不太好掌控,因此需要在犁尖处再续接一个尖头。我们家曾接过一次犁头,居然接的是一个尖圆形,看上去像葫芦串。这样的造型好像没任何道理,却非常好用。接犁头也是一门手艺活,在不用焊枪的年代里将两种不同的生铁接好,比较考验人的本事。

多少年前,风靡全国的湖南花鼓戏《打铜锣补锅》的电影到我们村放映。年少的我们看了,又赶到下一个播映点继续看,电影的故事梗概没记住,倒是将里面的台词记了不少。之后,遇上稍微我们认为惊险一些的事情,就会高叫道“收割季节,谷粒如金,各家各户,鸡鸭小心”;犯了错误就喊“鸭婆下田,罚谷一十六斤”;恨一个人就咬牙切齿地说“剁他的手来磕了他的牙”。最有趣的是,补锅匠再来到村里时,就跟在他后面唱:“补锅啊,有搪瓷脸盆、漱口缸子、鼎锅、饭锅、菜锅,要补的啵……不会(那个)补锅(哎)我不来,(大娘哎)补得不好你打招牌……风箱拉得响,火炉烧得旺!”唱得补锅匠放下担子就轰我们,我们一哄而散,边跑边叫“补锅补伞,补你的屁眼”,气得补锅人朝着一个孩子追。小孩哪有跑得过大人的,被瞄上的那个小孩只有束手就擒。补锅人只是佯装举起手,要打逮着的小孩,胆小的孩子在这样的恐吓下,止不住会流下眼泪,一见到孩子哭,补锅人心里立即着了慌。左右看看,见没有这个村的大人,便从口袋里掏出糖来哄小孩。见此,其他逃散的小孩又一拥而上,补锅人无奈,边掏边与孩子们说好话,直至掏净了口袋。如追赶小孩时被村里人看见,就放弃追了,顺水推舟地将问题交给那位成年人,通常这人对孩子说句告诉你家大人,也就作罢。

等补锅匠捡起担子往前赶的时候,孩子的叫嚷声又出来了。记得有一次,我们这帮小孩与补锅匠不厌其烦地周旋,直至将补锅匠唱出了村子,回家后我才发现自家的锅也破了。家里这口锅已经补过几次,没破的地方薄得像纸,终于在这次的残破中“下岗”。次日,等父亲买来新锅后,伸手从灶膛里将那口破锅托起,安上了新锅。

我就在这种跟着补锅匠后面跑着、唱着的日子里长大了。我们不再唱这部电影台词的时候,好像补锅的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