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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
来源:法治安徽网 阅读量:10000 2021-04-16 08:56:43

□黄飞松

我刚成年就参加了工作,上班的地方距我家差不多十公里。路程不算远,如果骑自行车用不到一小时。遗憾的是,我当时还没有享受骑自行车的资格,每次单程至少需要步行两个小时。更不巧的是,这十公里的行程中还有一条大河,平日里差不多有一百米宽,汛期来临时河道会宽上一倍。即便在枯水期,也有七八十米宽。越过这道大河,须借助于渡船,有的地方也称其为艄公。

河流穿过了整个县城,县域内的河面上,每隔一段就有木船横渡,最多时有十几条渡船往来穿梭。船,清一色的木质乌篷船,外形与鲁迅先生笔下的乌篷船差不多。船头靠岸时直插入泥土夯实的码头。人从码头上船,经过甲板再到船舱。船舱是露天的,往来的人们可坐在船舱两边的船帮上。行船时,人们的脚落在船舱里,后背裸露在河面上,所以坐着的人都将身子前倾,免得后仰落进水中。乌篷像一只圆筒睡在船舱的后部,之所以叫乌篷,可能是船木在经年的风吹日晒下褪失了原木的颜色,抑或是因圆筒上方盖了一层厚黑的油毛毡。乌篷是摆渡人每晚休息的场所,只是进入乌篷的门不在前舱,需要手扶乌篷踩着巴掌宽的船帮走到后舱。后舱有摆渡人的锅碗瓢盆和一只风炉,可在此生火做饭。后舱不像前舱那么大而整齐,并且船尾没有船帮,船板好像直插水中,看上去很不安全。秃秃的船尾上,有一条木制的很长的橹斜插在水里,用来控制行船的方向。橹对面就是乌篷门,弯腰进去,里边放着摆渡人的被褥、换洗衣服和一些简单的洗漱用具。

不是所有的码头在船靠岸时都能严丝合缝。河水的丰与枯,形成不同的泊船位,在靠岸时距码头都有一条很大的缝隙。这时,摆渡人会从船头推下一块叫作“跳”的长木板,人们踩着“跳”上下船。等所有人上船后,摆渡人拿起一头镶有尖铁的竹篙,将船撑离岸。在来往的人中,也有成年人自觉接过摆渡人的竹篙,暂时担负起撑船的任务,腾出手来的摆渡人向陌生人收取过渡费后,走过乌篷的船帮,到后舱控制橹。被控后的橹好似船的眼,长了眼睛的船行起来更省力。

乘船者多数是周边村里的,他们交的是年费。偶尔过渡的我不属于交年费的对象,尽管只有几分钱,也常使我心疼,便设法与摆渡人处好关系。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临。那是一个中午,渡船上只有我一个乘客,我便问摆渡人能不能让我撑船。他见是枯水期,便应允了。他走到后舱扳橹,除叮嘱我将竹篙下水远一些外,几乎每一篙下去都紧盯着,不停地纠正我的错误。船终于靠岸了,我被折腾得满身大汗。他说教你们这些小鬼撑船比自己撑还累。我笑着给他钱,他却推了。这是我第一次“逃票”,也是第一次撑大船,竹篙都在船的下游撑,有几次差点连人带竹篙被迅速压上的船带入水中。不过,经过这样一次训练,我似乎找到了些窍门,自此每一次过渡时都主动担负起撑船的任务来。

一来二去,与摆渡人熟悉了。只要遇上过渡人少的时候,他就与我聊天。兄弟四人都已成年,中馈犹虚,加上家庭贫困,时长日久,便将他耽搁了。他说,他们兄弟四个是出了名的好劳力,加起来能挑一千多斤担。我说不就是一个人两百多斤吗,这也算好劳力?他笑道:“小鬼你晓得个屁,那是老秤好不好!”老秤是十六两制的,按市斤计算,他们每个人要挑上四百多斤。这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重量,我理解后敬佩不已,常梦想自己也有这样的一身好力气。当时为了节省生活开支,我常从家里带菜到单位。见我手上拎着东西,他就问是不是带了菜。我老实,只要带了菜就点头称是。于是他便说:“小鬼,我们俩喝一杯。”架不住诱惑,我坐到了后舱船板上。他从乌篷里拿出一只玻璃瓶,瓶里有大半瓶酒。这只玻璃瓶,显然是医院里打完点滴的葡萄糖瓶。这只瓶也不知在他手上用了多少年,瓶口的橡胶塞已褪了乳白色,泛着黑,破旧得似乎只能勉强保持酒水不漏。我没喝过酒,没想到第一次喝酒是在一条船上。当时,就着我带来的菜,我们两人将那大半瓶酒喝完了。更没想到我还有这么大的喝酒潜力,喝完居然没多少感觉,拎着空菜缸走回了单位宿舍。一路行,一路回想摆渡人说的话:“年轻时,这两根手指头花掉了多少钱,抽烟、喝酒、玩纸牌,人生也没白过呀。”“你这小鬼,没想到酒量还挺大,将我好几天的酒都喝完了。”“他们要过渡让他们自己撑船,不会撑就别过河了。”

剩下来的几天,我只能吃淡饭了。因父母担心年少的我乱花钱,从家里带了菜,就控制了我的菜金。可是等下一次拎着菜过渡时,经不住摆渡人的诱劝,把菜又吃了个精光。后来,我换了单位,偶尔经过那里,仍忍不住拿起竹篙,过上一次船老大的瘾。又过了几年,渡口的下游建了一座桥,不仅可以过人,还可以行车。那艘摆渡的乌篷船被长时间固定在渡口,终日孤零零地看着桥上往来如梭的人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