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是几年前我教过的一个学生，是当时班里二十多个留守儿童中的一个，七岁，刚上小学二年级。圆圆的小脸，短短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其实是挺美丽的一个女孩儿。只不过平时过于简朴的衣着掩饰了她可爱的容貌，好像丢落在泥土里一块不起眼的美玉。说起她的家事，很让同事们唏嘘。母亲一年前查出肺癌，在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并且让这个家债台高筑后撒手人寰，彻底离开了娟子兄妹三人。面对三个挨肩大小的儿女，和经常登门要账的讨债人，父亲一狠心，跟着村里在徐州做建筑的工头就走了。三个孩子中，娟子是老小，被寄放在姑姑家，另外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由外婆收养。

娟子很懂事，虽然平时话不多，似乎有些拘谨，但是看得出，她的心里很阳光。自打我接了这个班，就很喜欢她。她很有眼色，也勤快，擦黑板，扫地，班里的事，积极地抢着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别看她穿得很破旧，几乎一年都没有见她有新衣服，但是很干净，扣子扣得整齐。鞋子也是这样，旧是旧点，鞋面上很少有泥灰。一天傍晚我去她家家访，她正坐在一个塑料大盆前洗衣服，满满的一盆，她似乎还拿不动一件带水的褂子，费力地在搓板上慢慢揉搓着。她说姑姑和姑父都在地里干活还没有回来，姑姑和姑父都没有出去打工，他们在村里拾了二十多亩别人不种的荒地。看见家里人换了很多的脏衣服，就想着能为大人做点家务。我等到她姑姑回来，和她交流了孩子的学习、生活，并表扬了娟子学习的进步。她姑姑说：“这孩子不讨人嫌，烧锅洗衣做饭，什么都干，很懂事。就是命苦，这么小就没有了妈，但愿能读书有出息，长大别再遭罪。”我打心眼里，就更加格外喜欢她。

当时很多个人和企业做公益，每年到学校捐助的人很多，六一前夕，我们学校也来了一批。校长说，从每个班级里挑选品学兼优且家庭困难的孩子报上去，等待捐助人的审核资助。我们班经过筛选，上报了六个孩子。接受捐助申请表上除了孩子的学习成绩、在校表现、家庭基本情况等信息，还有个人免冠二寸照片一栏。让他们自己提供照片，对这些农村留守孩子来说，可能有点困难，我们学校决定统一为孩子们照相。

为了方便孩子们，我们把照相时间放在一个周六的上午，学校早早准备好照相的设备。因为是要小二寸的标准照片，我们还在椅子后面的墙上布置了红布，背景是红色的，相片会好看些。那天，孩子们也早早到学校，都精神抖擞，喜笑颜开的，毕竟在此以前照相机会不是很多。一个接着一个照相，大部分孩子衣服都穿得比平时要整洁些，小脸也洗得格外干净。轮到娟子照相时，却找不到她，大家正在着急的时候，她才满头大汗地忙着跑过来。我的眼前几乎一亮：似乎不像平时的娟了，洗了头，并且刘海刻意梳得很整齐。身上的衣服是新的，一件粉红色的连衣裙，胸前有波浪式的褶子，样式很好看。但是一看就知道不是她的，因为尺码明显比她本人大了很多，衣服显得又肥又大，还有一双显眼的白球鞋。看到我们诧异的眼光，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老师，我想给……捐助我的好心人留一个好看的照片，衣服和鞋都是借邻居家姐姐的，您要是觉得不好，我这就还回去。”我心头一颤，眼睛发热，一把搂过孩子，“我们的娟本来就是很漂亮的孩子，就应该穿这么好看的衣服。”娟端坐在红布前的椅子上，腰挺得笔直，双腿微微地抖动，不知道是并拢还是分开好，看得出她还有点紧张，就连表情也有点拘束。我走过去，把宽松的连衣裙稍稍往身后收了一下，合身多了，又轻轻捋了捋她的头发，“自然些，孩子，笑一笑，想一想田野里灿烂的花儿到处都是，好看不好看？”

娟开心地笑了，笑得那么灿烂,甜美的笑靥,幸福地荡漾在羞涩的小脸上，像阳光下一朵美丽的野百合绽放在乡村的田野里。（唐晓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