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它是真的!”小女孩异常兴奋。她发现这头巨大威武的白牦牛居然还会甩尾巴。一开始没把它当回事。她一定以为它不过是个道具,就像兰州拉面馆里常常摆设的假牦牛。她小心凑上去,伸手摸一把白牦牛的长毛,触电一般迅速退回来。在五月的高原、明媚的光影里,小女孩手舞足蹈。白牦牛并不恼,倒像个无言的智者,憨憨地扭一下脖子。高原上的风,不断从峡谷吹过,几乎拖到地面的白毛轻轻舞起。她越发胆大,又凑上去摸一把。这回她没有迅速退回,而是站定在牦牛前面瞧着它神秘的、佛系的眼睛。
旁边有人喊:“小美女,照一个!”
她侧过身对着镜头,双手举起来,圈成一个心形图案,给镜头送去一阵甜蜜的笑。
一直牵着牦牛的黑脸汉子说:“骑上去照一个。”
他说:“一人十块,便宜呀,随便你照几张。”
我抱她上牦牛背,附在她耳边问:“怕吗?”她有点抗拒。我说:“不用怕,我抱着你呢。”待她坐稳了,我退出镜头。她端坐在牦牛宽阔的背上,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冲我伸出两个指头,脸上洋溢起满心的喜悦。
她的背后,是碧绿的叠溪。溪水两岸是连绵起伏的岷山,从近到远依次呈现出翠绿、赭石、黛青色,最后都泯然融入大海一般蔚蓝的天空。我抬头看附近的两侧山峰,陡峭的山坡上沙石松散,山巅上云雾缭绕,山坳处生长着灌木和杂草,河谷是果实累累的樱桃和枇杷。
同行的一起围过来,议论纷纷,都说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白的牦牛。有人问值多少钱,主人说十五万。他说,“照一张吧,白牦牛,吉祥。”真是稀罕的神兽。大家都抢着骑上去,轮番照了很多照片。
牵牦牛的黑脸汉子笑得也佛系,露出洁白的牙齿。
叠溪海子,岷江里的一座堰塞湖。我喜欢这里。喜欢岸边那头佛系的牦牛,和它一样佛系的主人。我更喜欢在这里拍下的许多照片。照片里兴奋的小女孩是我孙女儿,她五岁。她以后肯定还有机会来岷江,经停叠溪,在这里照相。记忆一定漫漶不可寻,但无言的山水不会不在。那头纯白圣洁的牦牛还在吗?谁会抱她骑上牦牛背呢?
两天后,我们从九寨沟原路返回成都,中间又在叠溪休息。是晴朗的下午。阳光落在水面,又折射到两边山梁上,连背阴处的灌木都披上七彩霞衣,静谧、明艳而又空灵。白牦牛仍然随主人站在叠溪边上,陪南来北往的游客照相。我孙女一看到白牦牛,就像见到久别重逢的老友,笑嘻嘻地走过去。佛系的牦牛主人似乎还记得这位老顾客:“上去照一张,不收钱了。”小女孩也不客气,径直走上前,让我抱她上去,又照了一张下午的叠溪。
大巴沿着峡谷前行,看两岸陡峭的山峰,久了觉得无趣,便在手机百度上找叠溪。原来这叠溪海子是一九三三年八月二十五日的地震遗址,水下有一座古老的集镇也叫叠溪。叠溪大地震以及之后的堰塞湖溃破,重创叠溪以下直到都江堰的岷江两岸,造成两万多人死难,其中近万人葬身叠溪九十八米的深渊。据说站在叠溪两岸的高岭上,还依稀可见水下城隍庙的断壁残垣。
我不想把这些告诉我孙女儿,我只愿她记住这头吉祥的白牦牛。(许华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