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响山你晓得吧?对,是响马的响,山贼的山。这是无为县东北部的山区,皖南事变后,突围的新四军在无为集结。新四军重新组建时,响山有一个共产党员,叫陈作霖,带着一帮青年人参加了新四军七师,这其中就有我的外公陈先海,与陈作霖是一个祠堂的宗亲。陈作霖负责当时县委敌工科、情报、交通站等工作,我外公后来就被派到上海做地下党,对外的掩护身份是厨师。现在我母亲和小舅也有好厨艺,想来是得了真传。
外公在上海时,外婆在严桥黄巷村开了个小饭馆,其实是新七师的地下交通站,主要是给部队打探消息、传递情报、转运物资什么的。我外婆是仓头人,从小要做事,家里就没让她裹小脚。外婆也参加了当地的妇救会,迈着大脚板走上了革命道路。我母亲说外婆为新四军、解放军纳的鞋底,又好看又结实。
无为1949年1月解放,上海当年5月份解放,外公也在这前后回到地方,带领一个工作组去鹤毛、百胜、关河、建成(大概是今天的建国)等地发动群众搞土改,同时做大军渡江的支前工作。外公先是建成乡党支部书记,后来蜀山区成立,外公被任命为第一任区长。当时斗争形势还很严峻,社会还不很稳定,一些国民党残余势力煽动土改中田地被分掉的地主、富农对落单的干部和土改积极分子打黑枪。外公晚上睡觉,驳壳枪都关上保险压在枕头下面。一直到1960年周家大山林场,枪都带在身边。
父亲说我命好,出生在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那年。我很小的时候,就会表演《红灯记》里的李玉和,倒提着个手电筒,权当作信号灯,唱“手提红灯四下看”。其实我更喜欢扮李玉和的女儿李铁梅,梳着一条大辫子,甩在胸前,很神气,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但我没有漂亮的大辫子,始终进入不了角色。有一次我挤在十字街百货公司门口,看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上一群幼儿园出来的“李铁梅”,突然台下一哄,一个“李铁梅”踩到了趴在台子边的手。神奇的是,许多年之后,闲聊中我居然发现,那个踩人手的小姑娘现在成了我的妻子,这大概就是缘分吧?来到外公家里,我的演唱会又开始了。
从外公家回来后过完年我就上小学了,我们那时是春季入学。外公生病了,父母从学校带我去县医院看望外公,正好碰到县委书记陈海楼,我是第一次见到无为最大的官。陈书记说:“老陈你安心休养,这么多年你也该歇歇啦。另外组织上考虑到你身体原因,想给你换个地方,去县里苗圃场怎么样?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外公说:“服从组织的决定。”陈书记点点头,拍拍外公的手。陈书记等人走后,护士喂外公吃了药。外公就半躺着,也不说话,笑笑地看着我,嘴唇有些苍白。父母让我展示作业本,都是打钩的,都是100分,外公就又笑。在县医院住了23天,外公最后还是走了。外公在我的童年像一阵风飘过又戛然而止,留给我无尽的思念和难以释怀的悬念。
苏州河在静静地流淌,像大提琴演奏的《沉思》,深沉、舒缓,像是在诉说我的忧伤;黄浦江水在轻轻地拍打两岸,像《琵琶吟》,空灵、清丽,又像是母亲在安慰我的失落。我的心变得渐渐平静。我想,外公以及他的战友们,若来看看相隔近一个世纪的上海。看到今天中国的模样,他们一定会含笑九泉。(宋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