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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峥嵘岁月】往事千般多忘却 唯他信念不模糊
——记宿松92岁老兵高文周
来源:何其三 阅读量:10000 2022-08-09 15:19:45

(高文周老人近照)

高文周,生于一九三零年四月,籍贯安徽省蒙城县,一九四八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一九四九年入党,参加了解放战争、渡江战役以及解放初期的剿匪工作,一九五二年抗美援朝,隶属北京军区坦克独立八团任指挥连连长,一九六四年转业至宿松县中国人民银行,后陆续在宿松拖拉机厂丶机具厂(复兴)丶二轻工业局、印刷厂任职,近期获得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纪念章,抗美援朝七十周年纪念章各一枚,以前所获荣誉由于老人年事已高,有的记不得了,有的年代久远已经遗失了。这是高文周老人的简历,抚今感昔,让人不禁心生感慨。

虽已鬓毛侵雪色 仍惭未有报春晖

7月30日上午,冒着37度的高温,民东社区一位美女陪着我们,随着他女儿的指引,进入一个花木扶疏的小院,一只名叫乖乖的宠物狗对着我们狂吠不已。他儿子出来拦着狗说:没事没事,它不咬人,养着它是为了给老爷子一个伴。

老人正坐着轮椅在电视机前看电视,我看了一下,放的是战争片。他穿白色套头衫,左眼眼皮耷拉着,牙齿全部脱落,嘴巴瘪得厉害,估计是长久坐轮椅,没有运动行走的缘故,两腿肌肉松弛无力,细得像麻杆,与照片上英气勃发的俊朗形象判若两人。他被任命为坦克独立团指挥连连长时,正是豪气干云的年纪,那是1960年6月,他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装甲部队,司令员是徐绍华,政治委员是王英高。可以想象得到,全副武装,驾着坦克的他,该是何等的英武!

我在网上查到了老人所在的人民解放军原独立八团的资料,坦克独立第8团:1951年7月8日在河南省商丘县组成。该团以坦克第2师摩托步兵团团直机关、第2营及战防炮连为基础组建。团长李明,政委刘川。1952年4月23日,坦克独立第4营编入该团。1959年4月独立8团调21军指挥,1967年2月由21军调69军领导指挥,1969年8月15日整编为北京军区独立坦克第1团,1976年4月改称陆军第63军坦克团,1985年7月改称第63集团军坦克旅。县军人退役事务局余局长提供的资料:高文周,1954.5志愿军坦克独立八团坦一连任机电员;1954.10任车长;1055.8任排长;1956.3任作训参谋。我仔细地看着,想从中找寻到老人的踪迹。

他子女说,可惜来迟了一点,早来两三年,老人的记忆力还行,如果母亲还在世,也能给我们讲述,他父亲什么事都跟他母亲讲,她也一路跟随着到过朝鲜。老夫妻俩半夜睡不着,就闲唠嗑,说的都是他们一起经过的战争岁月。也是因为有母亲做父亲的忠实听众,所以子女们没有很留意父亲说的那些故事,以至于现在他们也不知道父亲当初的英勇事迹。十年前母亲病逝,白头鸳鸯失伴飞,老人很受打击,情绪低落,关在家里四年未曾出门。他家人说,就是那个四年的自闭,极大地伤害了老人的记忆力和认知力。

他一口的蒙城口音,说话声音微弱,且口齿不很清楚,虽然我们竖着耳朵,也没法听清老人在讲啥,只能半想半猜。刚开始以为是没戴假牙,谁知道戴上假牙后,说话更加含糊不清,只得又把假牙取了下来。他还经常断片,说着说着就忘记了自己说了啥。

老人不断地说着他的母亲,在老人模糊,难以捕捉的记忆里,母亲的形象应该清晰无比。姊妹四个,他是老大,家里穷,母亲吃的苦可以想见,他一定非常怜惜他的母亲。转业后,服从组织安排,他在宿松落户,母亲依然在蒙城。那个年代交通不便,去一趟非常困难,限于条件,遥天路远,他难以承欢膝下。得到母亲病危的消息,等他急急忙忙赶到时,母亲已经下葬。去世三天就入土安葬是蒙城那边的风俗,作为家里的长子,他没有养老,没有送终,没有见到母亲最后一面,这成了他一生的痛。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而对于他,母亲的养育之恩再也无法报答,那种痛应该伴随了他的后半生,直到现在,垂垂老矣,在模糊不清的混沌里,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 

伸手一摸还带血 引喉高喊最关情

我让同行的人不要打断老人,我想从他浑浊不清,布满迷雾的记忆里,从他说的那些含糊不清碎片化的话语里,去捕捉一些最真的东西。因为那些能让老人记起的,必定是深深刻在老人心上的,那就是老人一生的牵挂和念想。

老人记得他参加过淮海战役,渡江战役、抗美援朝和剿匪。我们请他逐一地讲一下,他一直在作战部队,真刀真枪地上过战场,他的故事一定精彩异常,这让我们充满了期待。他耳朵不行,我们凑在他耳边大声喊,效果不佳,又写在纸上,字写到核桃大,老人还是摇头,说看不清楚。真的没撤了,我不禁有点失望。

淮海战役他全然不记得,好在渡江战役,他还有些许印象。他说四月解放军过江 ,国民党的炮弹轰炸江面,好多船只被炸沉炸毁,江上的水被鲜血染得通红。等他们突过封锁,打过长江,国民党全跑了,插上我们的五星红旗,含着热泪对着国旗敬军礼。说到这里,他突然大声地喊:打到南京去,解放全中国!这一喊气势十足,口齿也突然十分清晰。我想当初这句口号,应该在他心上,在他嘴里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滚瓜烂熟到现在他还可以脱口而出。

好在他能明白我们在问什么,每次等我们问完,他就紧闭双目,苦思冥想。好几次想着想着他突然微笑起来,我猜他应该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只不过在他开口欲说的当儿,那些事又跑得无影无踪了。偶尔他也有记忆和语言都在线的时候,问到抗美援朝,他突然很清晰地说,我们跨过了鸭绿江和图们江!

问他立过功没有,他激动起来,大声说:立过功,在渡江战役和抗美援朝都立过!问他在战场上负过伤没有,他说肯定负过伤呀。抗美援朝他是装甲兵,正开着坦克,不知道怎么飞来一块炮弹片,伤到了他的额头。他不知道自己受伤了,只觉得热乎乎的液体不断地流下来,模糊了双眼,伸手去摸,又粘又稠,全是鲜血。受伤了,他仍然未下火线,还坚持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英勇杀敌。我凑近他的耳朵用普通话说:高爷爷,你开坦克的样子一定很帅吧。老人听了,得意地笑了,这一笑,刹那芳华,仿佛精神气全回来了。

忘我跳河真勇士 为民剿匪付忠心

剿匪的事他儿子说老人同他们讲过,有几件事他还记得。他儿子的叙述并不脉络清晰,但还是给我们还原了一个在剿匪中英勇机智的青年军人形象。

剿匪是在金寨县,位于皖西边陲,大别山腹地,连绵起伏的大山,适合土匪藏身,因此土匪特别多。那年冬天,滴水成冰,天气酷寒,到处是白皑皑的,没有化掉的积雪。高文周和战友追捕捉一个逃匪,到了河边,土匪突然跳到河里,准备逃走,高文周和战友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河,两下包抄,抓住了土匪,押回驻地。脱掉棉裤才发现腿上血肉模糊,原来是棉裤进水后,结成的冰凌,像刀一样锋利,每走动一下,冰刀就在腿上割一下,当时一心抓土匪去了,根本没感觉到痛。

一个穿着整齐的老太太,对穿着军装,正在街上走着的高文周招手,然后指着身边一位妖娆的女子说,这是她的女儿,只要高文周愿意,就把这个女子嫁给他。高文周的警惕性很强,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为了稳住她们,他没一口拒绝。回到驻地,立即向领导报告。领导很重视,知道老太太是想利用高文周来打听我军的消息,决定将计就计,制定了一套周密的计划,让高文周假装同意婚娶,巧妙周旋,密切注意老太太和那位年轻女子的行动。通过细致的观察,高文周摸清了土匪的活动情况,得知他们经常在山上一座庙里出现,知道那座庙肯定是土匪的窝点。一次土匪集会,高文周所在的部队迅速围住了庙宇,经过激烈的战斗,抓获男女土匪三十来人,取得了剿匪的胜利。

有一个凶残异常的土匪,绰号叫“一刀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砍杀任何人他都是一刀致命,因此得了个绰号叫“一刀砍”,周边百姓对他是又恨又怕,但又无计可施。高文周接到命令,带几个战士前去剿灭,抓捕时,高文周胳膊中枪。抓获“一刀砍”后,愤怒的群众如潮水般涌来,用乱拳乱棍乱刀打死了“一刀砍”,结束了他罪大恶极的一生。

鲐背之年,即使是普通人,也是高寿,更何况是历经战火和生死的人。这些九十多岁的老兵,无论他们的物质条件如何丰富,全都衣着朴素,生活极简,对物质要求低到极致。他们继承和践行了艰苦朴素的传统,无论当初在战场上多么威风凛凛,都服从国家安排,转业后在普通平凡的岗位,安心工作,发挥余热。我觉得每一次采访,都是对灵魂和思想的一次洗礼。

高文周老人身上的精彩故事,已经被老人遗忘,但是这么可爱的老人,这么多可敬的老兵,决不能被我们遗忘!我们要记住他们,要书写他们,不为别的,只为他们为了信念,在战火硝烟中舍生忘死;在和平年代,不摆功劳,不讲条件,默默地奉献。高文周老人虽然记忆残缺模糊,但信念从未残缺模糊,他们为民族独立、国家富强和人民幸福献出了青春和热血,他们就是新时代最可爱的人!

作者简介:何其三,安徽宿松人。出版词集《何其三词三百首》(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诗集《何其三绝句三百首》(黄山书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