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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学校
来源:安徽法制报 阅读量:10000 2022-08-12 17:10:18

快到学校的时候,父亲突然就开口说话了,开慢点,前面就是学校了。听得出来,他声音里竟然有着激动的成分。我很是有点诧异,父亲一直都在闭着眼睛休息,他又是凭什么知道快到学校了呢?不容我多想,车载电话响了起来,是胡院长打来的。接通后,我担心胡院长说漏嘴了,赶紧抢先一步说,胡校长,我们快到学校了。

父亲的病是在一年前才出现症状的。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周末,父亲破天荒地没有出门去早锻炼,而是穿戴整齐后对我说他要去上班了。他在我莫名其妙的目光里走着,一直走到门口,我才看到他呆滞的目光波动了一下,人如梦方醒似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父亲退休十年多了,算来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上班对他来说是很遥远的事了。当时,我感觉到不对劲,找个借口带着父亲去看医生。果然是阿尔茨海默症。这种病不发病则已,一发病就势不可挡。不到一年时间,父亲的病情就发展到相当严重的地步了,他把自己忘记后,又把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忘记。尽管现在还知道我是他的儿子,但我知道说不定哪一天早晨醒来他会连我也不认识的。医生建议说,像父亲这种情况最好是能找到他记忆最深的地方,来一次场景还原进行深度刺激,或许会起点作用。我说,就像《我的祖国》中范教授那样?医生说,是的。父亲记忆最深的地方自然就是他动不动吵着要去上班的学校了。反正时间在父亲那里是一笔糊涂账。于是找了个周末便有了这趟行程。

那座学校也是我的母校,情况我很了解。前些年因为新农村建设撤乡建镇的需要,学校早就成当地的养老院了。养老院的胡院长还是我的小学同学呢。我把父亲的情况和医生建议对他说了,他当即表态说,“不说咱俩的关系,就凭老爷子是我的老师,我也得把这事做好。”

胡院长带着几个人早就等在养老院门口了。不,应该说是在学校门口。为了把戏演好,养老院的牌子给撤了下来,换上了学校的牌子。看来胡院长的确很重视这件事,下了很大功夫,他也不知道在哪里找到这块学校当年的牌子,又用油漆重新刷了一遍,上面的字还用烫金重新描了一遍。这样一来,这块牌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很像那么一回事。效果也很显著。父亲一下车,目光就粘在这块牌子上,这块牌子仿佛就是他寻找了多年的亲人。我注意到,那一刻父亲的目光里流淌着的全是温暖的色彩。

胡院长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带头朝父亲喊道,汪副校长好。父亲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想到有人会在这时向他问好,这突如其来的问好显然让他吃了一惊,赶紧把目光从学校的牌子上撤了下来,按照父亲的习惯,接下来当然就是慌不迭地和胡院长他们打招呼了。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冷了下来,脸色严厉起来,眉间画出一个深深的川字,这是我小时候犯了错常常看到的神情。我和胡院长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难道我们有哪里穿帮了?

我朝胡院长打了个手势,示意沉住气不要自乱阵脚,同时我走上前一步问父亲,怎么了?父亲用手指着胡院长他们,语气愤怒了起来,这也太不像话了!你看看他们,一个个西装革履的,一个个空着两只手,这能行吗?你说?你们说?

十分钟后,父亲穿上防刺服,手握钢叉站在学校的那块牌子下。和身边的几个人一比,父亲身上的防刺服明显有点肥大,穿在父亲的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情绪。他一手握着钢叉站在阳光里,满头白发在风中飘拂,身姿挺拔威武,眼里精光闪烁,先前的委顿和木讷一扫而空。这还是我的父亲吗?这当然就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原本就是这样的。当年,父亲作为分管这座学校安全的副校长,像这样全副武装地站在学校门口,对他来说想必是常事吧。

我正这样胡乱地想着,胡院长凑近了我,低声对我说,“这一关总算是过了。不过,我们还得先拖上老爷子一阵子。我找来的学生们还在过来的路上呢。”(曹应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