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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阳江畔稻花香
来源:安徽法制报 阅读量:10000 2022-10-28 14:43:17

□时国金

人们说,蒲之风,竹之雨,荷之露都是世间极美的景致。可若与稻花相比,还是少了那么一点人间的烟火气,尤其是圩乡的水稻之美,应是人间的绝品。黄菊倚风村酒俗,柴门临水稻花香。水阳江畔的圩乡不知从何时起被贴上了鱼米之乡的标签,可又确确实实名副其实。

在圩乡,每年冬季,从清冽冽的沟渠中捞起的淤泥,堆晒田角,来年春上敷撒田间,积年渐厚,形成独特的耕作层,稻禾生长便有了滋养之源。所产稻米,米粒椭圆,如冰似玉,柴火土灶,炊烟袅袅,煮熟后焖在铁锅,透过杉木锅盖,喷香扑鼻,半里路顺风可闻饭香,碗到嘴边,米饭滚滚而下,甜糯爽口。

圩乡的水稻是两季,早稻要抢早。清明谷雨两相连,浸种耕田莫拖延。田间的油菜,挣脱了淡黄色花瓣的束缚,伸出一只只明亮的菜荚,慢慢得像新嫁娘日渐隆起的肚皮,田里的猪链草,也凋尽淡淡的白花结上可摘了当哨子吹的绿荚,稻种,便到了浸泡的最佳时机了。

一粒粒谷种,像天女散花,落入泥中,溅起一朵朵的小水花,也激溅起春天的气息……一季水稻的生长就从这里开始了。

随后,每一个春意朦胧的清晨,二叔都会走在窄细的田埂,去看它们定根、长叶、分蘖……终于,一株株翠绿的秧苗,郁郁葱葱起来,风一吹,碧波荡漾,生机勃勃。

有时,一夜春雨,清晨,秧田里的水会哗哗地从缺口流向沟里,水入沟中的交集处准有鱼噼噼啪啪地戏水,一群群,争先恐后。这时,我会兴奋地去“捞田缺”。斜风扫雨,触面微凉,也不撑伞,戴一斗笠,持一捞兜,赤着脚一个秧田一个秧田地奔波、蹲守、捕捞,看着一条条银光灿灿的大鲫鱼在我的网兜里活蹦乱跳,自己仿佛也成了一条鲜活快乐的鱼。

早稻又称籼稻,生长期短,产量不高。但因早,气温较低,害虫少,基本不打农药,耐涨锅(即同样的米比晚稻做饭多),虽然口感差一点,农户还是喜欢自己家中留用。一般是早稻作为家中的口粮,晚稻自然就作为经济稻,除了交公粮就是换钱过日子了。

籼稻草也是一个宝,铺床,盖屋,喂牛都用它,不像现在要焚烧下田,脱粒后的稻草,晒干后捆起来要抢在雨前堆成草堆。一个个金黄的稻草堆兀立于田野上,也是乡村一道美丽的风景。

早稻收割之日,就是双抢拉开序幕之时。“双抢”就是抢收抢种。

吃得双抢苦,万事皆可为!我总认为经过双抢魔鬼训练的人,在工作岗位上,无论遇到什么难题,都会觉得云淡风轻,总会一往无前。双抢,磨练了人的坚强意志,对人生是一种淬炼。

晨起,拿一条毛巾到门前的沟中,抄一把水,洗去浓浓睡意,别着锯镰刀来到自家稻田。晨曦未露,微风轻拂,泛黄的稻浪一望无边。下田弯腰,飞镰收割,只听见一片“嚓嚓”声响,一排排稻子“刷刷”倒下,像获知敌情的士兵整齐地排在田间。这是一天中最凉爽的时候,也是干活最出活的时段。大家默不作声,你追我赶。有时,一不小心割破手指,便飞奔而回,从门旮旯里捞了一片蛛网,揉成团作为止血膏,再缚上布条,回头继续干。也有用火柴蜡或泥土止血的,挺管用。胳膊上,胸腹上,脖子上,会留下一条条被稻草划破的条痕,汗水流过,有一种刺啦啦的疼痛。

割完的早稻在烈日的暴晒下,草干稻脆。这时,就把斛桶扛进稻田,开始掼稻。临桶掼稻一般是四个劳力为主,一人一角。摞一把稻子,成马步状立于一角,下盘如石,扭腰带臂,把稻子高高地举过头顶,掼向桶壁,再猛地一抖,脆稻粒哗啦啦地溅向桶底。三五下,稻草分离,手里就剩一把稻草了。此时,就盼望着烈日天晴,越是赤日烘烤,越易脱粒。

汗水像山头上的溪流涓涓而下,冲破眉毛的封锁,涉眼而过,不能用手揩。一揩,会把手上的汗水黏着的稻草屑引进,眼睛会辣得睁不开。任汗水顺着脸颊涓涓地流到嘴角,张嘴一吹,一半飞溅而去,一半趁势钻进嘴里,一股咸涩的味道像淡盐水般冲咽进肚里,炽热暴晒下,却并不厌恶。

“绿遍山原白满川……才了蚕桑又插田”,稻子打完后,就要插秧了。

栽秧又叫栽田,栽田先拔秧,拔秧看上去很轻松, 可以坐在秧板凳上。秧板凳与平时坐的小板凳不同,底部有一块两头翘的木板垫着,这样坐在上面就不会下陷,一把扎秧草放在板凳旁,把秧苗成片状拔成两把,放在水中,洗去根部的泥土,交叉在一起,用一根扎秧草一绕,丢在身后。拔秧,一般利用晚上时间。月光下,夜风凉爽,除了有蚊子叮咬,还算舒畅。蚊子实在多,就搽点儿“蚊子油”。大家边拔边聊着天南地北,过去未来,时间长了,实在疲乏了,也就不再作声,只听到秧田里一片“啪嗒啪嗒”的洗秧声了。

第二天清晨,即来挑秧入田。

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沟埂旁一簇簇野蔷薇花淡淡的清香,人行埂上,神清气爽,牛筋草上凝结的露珠不时洒落在脚背,晨曦正孕育着田野的希望。昨晚拔好的一排排的秧把,是一行行队列整齐的小战士,矗立田中,头顶着一颗颗晶亮的露珠,像缀满无数只误落凡间的星辰。我把秧把码好,一担一担地挑到大田,按照行间距抛撒到田间。

栽秧是一种体力活,更是一种技术活。一块田,四五亩,七八个人。田横头处,一边一根一样齐的竹竿子作标杆,尼龙线一拉,一格内分上下两趟,格外又是两趟。依次排开,一趟六棵稻,卷裤,赤脚下田,马步状弯腰下蹲。跨下两行,两边各两行。左手拿秧把紧贴水面,紧随右手而行分苗,右手则如蜻蜓点水,飞梭上下。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左右循环。很快,平展展的白水被点染成了绿色的画图。

那一片有节奏的踢踢踏踏的击水声,是秧苗向稻棵的裂变声。握在手里叫秧,栽进田中即为稻,就像女儿在娘家称姑娘,嫁到婆家就是新娘子。虽然人还是那个人。

中午,烈日炙烤,稻田的水像煮沸一样滚烫,赤脚踩下去,浑身会电击般的一个抖嗦。当双脚深入柔糯的泥土,一股沁凉便涌上心头,于是,一只百灵鸟在胸间舒畅地唱起了动人的歌,大家便又捏起秧把,你追我赶地栽起来……

总结栽秧的经验,首先是节奏,也就是频率。太快,则体力消耗大,有极限。同时,不做无用功,省略掉每一个可能耽误时间又无用的环节,每一个细节都如行云流水,没有半丝多余的空间。还有就是不浪费时间,有毅力。

参加工作后,常以此为鉴,无论在什么岗位,干什么事,都不喜拖沓,不讲废话,注重流程,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叫苦叫累。

多少年来,我的书房一直挂着一位朋友书赠的五代僧人契此的插秧歌:“手捏青苗种福田,低头望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成道,退后原来是向前。”后退原来是向前,它既是千百年农耕时代农民插秧的真实写照,生动活泼,饶有情趣,同时又是一句充满哲理的偈语,看似浅白平易,却富含哲理,饱蕴禅机。生活和工作中,每遇烦恼,读之,常一片豁然 。自觉双脚依然踩在沁凉的泥土中,天空,白云悠悠,满眼是星星点点的绿意。

晚稻收割后,并不在田里脱粒,而是很快把它们扎成一捆捆的小靶子,装运到稻场上,堆起来,一拢拢的有半人高,人行其间,像一排排的战壕。这时腾出的田,立即挖沟培垄,栽上油菜,这一茬叫午季。午季种完,让那些油菜苗在寒风中慢慢生长时,才腾出时间,一家家地轮流着把稻场上的“战壕”用打稻机清理掉。那时,几乎也是不分日夜,大家相互帮忙,打完一家的稻子,又打另一家。

此时,收割过稻子的稻田里,枯白的稻桩,像垂暮的老人,呵护着翠绿的一行行油菜苗。一场大雪覆盖着茫茫的田野,露出一个个的小黑点,来年春暖,这些小黑点就会迎风茁壮成长,那时,一片金色的花海又会在圩乡的稻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