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塬子上的羊
来源:安徽法制报 阅读量:10000 2023-04-28 14:46:56

□刘鹏凯

火车是我那年离开时才通的,好像只有一根烟的时间,十年就过去了,而那趟火车我只坐过一次。有时候,我真的有些茫然,不知道是时间改变了我,还是我改变了时间,内心的某些愿望突然就被什么东西吞噬得荡然无存,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痕迹,但已经不是原来的记忆了。

塬子。火车。小站。还有羊群。说起这些来我就有点难过。

风是从塬子的后面刮过来的,然后又顺着塬子刮了下来,几乎没有停留,就朝着火车驶去的方向逃了。当时,塬子上正好有一群白色的羊在已经快要枯黄的蒿草间觅食,风过来的时候,它们挤成一堆,腼腆的目光里隐藏着一种淡漠的哀愁。一年四季,羊们见惯了这种长满牙齿的风。风过后,它们头也不回地继续在蒿草间穿梭。

秋天的草对于羊们太珍贵了,它们得抓紧时间,因为,大雪纷飞的冬天就要来临了。

火车站不大,几间房子和一个站台,似乎站台前的空中还飘着一面国旗,在蓝天的衬托下,那面旗子就显得十分耀眼。离塬子不远,往前走,是一条河,当地人叫清水河,其实,并不是河,只不过是用来防洪的河套罢了,夏天如果没有洪水来,也会常年流淌着一条很细弱的水,一直向北流去。往北的那个地方叫沙窝,有一年秋天我和二哥及一个朋友去饮马河水库钓鱼,曾经路过那里,那里四周都是高高矮矮的黄色的塬子,没有一点沙子,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地人为什么叫它沙窝。

顺着清水河向下,就到了我们所要去的地方,那里的塬子很多,一个连着一个,塬坡上稍微平坦的地里种了一些洋芋和苜蓿。洋芋是当地人在漫长冬季里最主要的食物,而苜蓿则用来喂牲口,譬如牛和羊。时值初秋,淡蓝色的小花开放在大片的凝重的黄色里,随风起伏,美丽的样子摇曳出一种难得见到的生动。上了塬子,有一条落满牛粪和羊粪的土路,路的两边是几道用黄土夯起的围墙,围墙的里面和外面,有十几棵树,这些树我知道,都是榆树、杏树和白杨,其中一棵榆树下还卧着两头羊。所有的树已经开始发黄泛红了,秋天的痕迹在它们身上凸现得非常清晰。我们站在塬子上看到了下面的饮马河,塬子的影子在阳光的折射下投进水里,硕大而厚重,整个水面给人的感觉就显得深不见底。

颠簸了一路的辛苦一刹那消隐了,但随之而来的问题摆在了我们面前:自行车怎么办?推下去钓鱼之后再推上来显然愚蠢得不可行,放在塬子上又担心不见了。我们三人开始着急起来,过了一会儿,二哥说:“走,找个老乡家。”于是,我们来到那十几棵树下,敲响了老乡家的院门。门吱吱呀呀开了,一位拄着一根榆树棍儿的回族妇女不等我们开口,就说:“你们是来钓鱼的吧,是不是放自行车呢嘛?赶紧推进来。”我问:“要收多少钱?”“咋能收钱呢嘛。”妇女有点愠怒,转身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十分吃力,显然她的腿脚有些不灵便。我们也没多说,把自行车推进去就径直下了塬子,心想,回来再给她钱吧。

一天过去了。远处沉沉的暮霭舒缓地压了过来,黄昏里的塬子在寂静中呼唤着黑夜的降临。我们跟在一头驮水的驴子后面,暮霭一般往上走。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牵驴的回族少年在悠长的塬谷里高声唱了起来:

星星点灯,

照亮我的家门,

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星星点灯,

照亮我的前程,

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

歌声传得很远,在塬子上兜了一圈又绕了回来,浑厚而高亢。这是我至今听到的最美最纯的歌声。

上了塬子,走到那十几棵树下,才知道少年是那位妇女的小儿子,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没作答,就将驴子牵进了院里。我们进院后,发现自行车从原来的太阳地里挪到了一间草棚里。那位妇女看见我们纳闷的样子,说:“中午太阳太晒哩,就叫小儿子阿不杜拉推到阴凉处哩。”我们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二哥要塞给她一些钱,她像受了惊吓一般大叫了起来:“咋能收钱呢嘛。咋能收钱呢嘛。你这不是欺负我们乡下人嘛!”二哥收回了钱,她见二哥将钱装进了口袋,脸上立即就高兴了起来,叫阿不杜拉将我们三人的水壶装满了水,说:“就不留你们吃饭咧,赶紧上路吧,天都快黑下来哩。”

我们上路了,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

在一片昏暗中,我听到了羊的呼吸声,细腻而柔软。

从此,我再也没有去那里钓过鱼,因为,我离开了那块土地。

塬子。火车。小站。还有羊群。它们现在离我很遥远。

那位妇女和她的儿子是不是还住在那十几棵树下,他们的日子是不是已经让星星把灯点亮了一样。

在以后的梦里,我常常看见一群羊,它们在苍凉的塬子上不停地奔跑着,奔跑着,向我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