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圣凤
临行的前一晚,睡得出奇地好,第二天状态极佳,精神倍棒。背包背在肩上,像背一片羽毛,路走得极其青春。
飞机起飞了,人间一切繁琐,抛在万丈之下了。
忽觉得,武侠小说里那些神秘莫测的密林、山寨、雪域、城堡、深渊、荒原,均来自飞行的幻觉。云天浩大,波澜壮阔,千重万叠,各不相同,想啥有啥,看啥像啥……像极了金庸的武林。
云在上,云在下,云在左,云在右,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倘若忽略飞机,虚化这钢铁的外壳,此时,人不就是飞在天上的一片鸿毛吗?
从云的缝隙里往下望,人间渺远,山影影绰绰,水影影绰绰,城影影绰绰,路影影绰绰。那心底深藏的一段挥之不去的时光呢,此时隐秘在哪个角落?
云好柔,没有突兀的棱角,没有明丽的线条。偶有路过的飞机,海鸥一般翩然飞过,一会就没入云的罅隙里,追寻前程远路了。
海滩,小岛,浪花,彼岸,人间的一切变得神奇而美好!
天空好蓝,让人的目光一过,就被深深吸入,像走不出的一场梦。天色恍若海色,云似海上浪花,无羁地腾起,却天长地久落不下。“白”和“蓝”,都是棉花,各自单纯,仿佛两小无猜。
天外头还是天,云外头还是云。无边无际的“横”,深不可测的“纵”,千里万里,一览无余。这不是人类梦寐以求的妙境吗?若庄子在世,新的《逍遥游》将如何书写?
小龙女古墓就在下面吧,小龙女的冰床就在下面吧,冰清玉洁,超凡脱俗,天上绝无烟火气。云不可测,有多少山川幽壑,仙侠传奇,可以尽情想象!
有云在赶路,把一片阳光驮在背上。这云的下面,定有对应的某个地方,在阴影里,一时看不到太阳。若是夏季,得一片阴凉;若是冬季,得一段寒冷。但人世间,定不会知道是哪一片浮云,牵扯着俗世命运。
太阳是个超级大佬,云遮或者不遮,有人望或者不望,完全置之度外。依然普照,依然驾着金碧辉煌的马车,巡天遥看,辉光映照每一寸山河。一点阴影算什么,比尘埃还微不足道。当视野足够大,阴翳必然足够小!
人在地上,乃凡人目力。面对电视,目力三米,面对电脑,目力尺半;而人若在天,自是天人目力了:遥远,开阔,无极限。毛主席说:“巡天遥看一千河!”飞机上的我,此时巡天遥看一千山,巡天遥看一千城,巡天遥看一千路。
居天而望,人间道路总是弯弯曲曲,泥巴路,柏油路,水泥路,一概柔如飘带;河流也弯弯曲曲,软成“绸”的模样。因为远,所以柔和。人与人之间也大抵如此,远则好,近则针尖麦芒,睚眦相争。
《西游记》里,唐僧师徒千难万险到西天,取得真经后驾云而归,一路上指指点点:这是乌鸡国,这是盘丝洞,这是流沙河,这是两界山……瞬间走完千山万水,瞬间把来路复习一遍。而我此时,凌空所见到的山川城镇,没有一个能叫得出名字,终是凡人。无佛眼,无佛心,真理便是在眼前,亦无法辨析。
二点三十三分,飞机飞越祖国南海。海天一色,白云如絮,伸手可拿。
“我多想摘下一朵白云,把它织成洁白的纱巾,当爱人离别去远方,纱巾为你遮挡一路风尘”,旧时的歌,唱的时候正值妙龄,青春沸腾在大别山下。而今知命之年,见白云依然心动,依然想扯下一缕来。已无关眷恋,只想擦一擦心上的尘埃。
我想,此后在失眠的夜,可以回忆回忆白云:一簇一团,一丝一缕,慢慢融化,化得坠下指缝,软得若舔犊之心。睡在云的怀抱,慢慢地,空气透明了,筋骨稀薄了,躺在深深浅浅的混沌里,绵绵的睡意将身心缓缓包起。
睡在云里,可稀释心疾,可安慰思绪,可化解灵魂之瘀……
你的心有疙疙瘩瘩吗?上天看看云吧!
云真的很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