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耀恺
怀着一颗躁动的灵魂,凡高短暂的一生,是不断求索的一生。他尽量将自己的画作,放置到大地之上,这不是他的喜好,而是他的选择。
《播种者》的画面,既繁复,也清旷。天与地,平分秋色,地平线横亘东西,人、树、夕阳构成画面主体。黄色、紫色、褐色颜料,似乎正在走向浓缩与凝固,从而拖住太阳与人的脚步。大地之上,留下人的脚印,也留下疲劳的印记。播种者正低着头,挥动右臂,奋力完成这一天他的最后劳作。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夕阳体察到了他的需要,努力克制着下沉的速度,树向他斜倾过来,并将花的秾艳与芳香,推到他的身旁。他有点麻木,沉默地低着头,机械地挥动右臂,他是个坚持不懈的播种者,心无旁骛。此刻,他似乎不属于周围的世界,他只属于种子。他理解所有的种子,都渴望躺到大地的怀抱里,这是种子的宿命,而他,就是帮助种子,完成与大地对接的那个人,这是他的宿命。
地平线右端的村庄,遥不可及,似有若无,天空中被晚霞随意涂抹的云朵,静止若水,一切正在趋于沉寂。然而这沉寂形成之前,就被播种者的手势所打破,就被装满种子的布袋所打破,就被流动的河水所打破,就被花朵的绽放所打破。于是,沉寂切换成了等待,等待上升为主旋律。种子等待被撒播出去,大地等待着种子的归去来,太阳等待着播种者完成劳作,云彩等待着春风化雨,时间等待着开花结果。从画面上,我反而看不出播种者的等待,他一生劬劳,风餐露宿,他的肤色,他的躯体,正在或者已经成为大地的一部分。大地的等待,就是他的等待。而大地的等待,或许是有,或许是无。
等待就是等待。等待让一切成为希望,却未必让一切成为必然。有时候,花果山上树,只结一粒空。
被逐出伊甸园,人类要想生存,不得不劳作,春种与秋收,便成了劳作的两大关目。画面上这位辛劳的人,播种者是他的显身份,同时,他也是个隐性的收获者。他的身份也许不重要,生存才是最重要的。有先哲曾指出,你不可把播种、收获这些工作,视为单纯的工作,其实,它是个寓言,一个生与死的寓言,一个在生活重压下的生存寓言。
让我们再次回到画面,春树顶天立地,夕阳硕大无朋,天空变幻莫测,大地蓄响藏真,劳作者瑰意琦行。生活在外界意志的重压下,沉重地铺展开来,而人的坚毅,又支撑着天与地。凡高透过亦幻亦真的色块,叙述的不是家长里短的故事,而是亘古不变的人间寓言。
这寓言告诉我们:生活虽然是件艰难的事情,却总有一些快乐,就诞生于这艰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