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前后,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趁着妻陪孩子在莲花湖边欣赏纸鸢的空隙,我特意拐进附近的母校。门卫大哥正捧着手机刷视频,听说我是三十年前的毕业生,眯眼笑道:“回来看看好哇,学校布局风格都没变呢。”
沿着青灰沥青路缓行,四周安静得很,微风里似乎浮动着一摞摞书本的纸香。科技楼前的少女雕像仍托着石膏书本,裙裾上不知被哪届学生系了褪色的红丝带。路两旁的棵棵百年古树还在,落光了叶子的枝条苍劲地伸向天空。绕过正在浇筑混凝土的宿舍工地,忽然有细碎的爆裂声穿透施工噪音——那声音像是某种神秘的召唤,引我走向操场东侧的藤廊。
走近才发觉异样。藤条像凝固的墨迹悬在架顶,这时节,还没有冒出绒绒芽苞。廊下散落着些许干瘪豆荚。突然“啪”的一声自头顶炸开,惊得我后退半步。仰头望去,一枚深褐荚果正裂成两半,黑玉似的籽实坠下来,在塑胶跑道上蹦跳。这让我想起教室后窗的铜风铃,总在晚自习起风时,将数学老师的讲解撞碎成叮叮当当的月光。
“当心硌了手。”弯腰去捡时,身后传来沙沙的扫地声。一位老校工握着长长的竹扫帚过来,“今年倒春寒厉害,藤子以为还在冬天,急着甩籽呢。”他袖口沾着一些碎叶,“操场都是塑胶跑道,籽落下去没地方生根。”我特意察看了紫藤架两边,六棵粗壮的藤根驻扎在地里,围绕在粗壮的根周围有无数根细细的藤从地面蔓延到架顶上。心想,还是有一些籽儿落到了泥土里,不服输儿地发芽生长出来。
这时,又一噼啪声响,我看到一片叶子掉落在地。细看地上,这里几片那里几片,弯腰捡起,豆荚立即裂开来,我使劲一捏,硬邦邦的,如木头片。再抬头,藤架上还垂挂着好多豆荚,我跳起来用力抓住豆荚蒂摘下一个,轻轻一掰,豆荚“啪”的一声裂开来,五粒黑如扣子的果实分列两片豆荚片里。
“等等,大叔。”看到老校工正要将豆荚扫走,我急忙蹲了下来,拾起一粒又一粒“黑豆”。豆荚硌在手心,硬得像父亲药罐里焙过的决明子。二十年前的初春,也是这般乍暖还寒。我总爱缩在藤架背风处背单词,看男生在球场腾跃成模糊的剪影。记得那个总穿蓝毛衣的男孩,有回把足球踢上藤架,踩着石凳够藤枝时,惊落的花瓣落满他肩头。
“要落雨了。”老校工突然说。我这才发觉天光暗了许多,西北角堆着铅云。他说:“别看老藤枯索索的,地底下根须壮着呢。经春雨水一泡,嫩藤能蹿两丈远。”
攥着紫藤籽往校门走时,身后又传来零星的爆裂声。这声音忽与记忆重叠——此时我似乎看到当年紫藤下的青葱岁月,一群男生或在球场上奔波,或在藤架下对弈,两三个女生或倚靠藤架聊天,或捧着一本书在读……紫色的璎珞一串串,远远看上去好似天香瀑布垂挂而下。
湖边,妻和孩子正在翘首四望。携手归家后,我在院角辟出块泥地。埋籽时,感觉手心里的种子沙沙作响,仿佛在说:把我埋进江南的春雨里吧,待来年春风起时,定还你满院子的紫色风铃。(丁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