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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畈
来源:汪国彪 阅读量:10000 2025-12-04 15:17:33

□汪国彪

走下坡阶,站在门口畈上首,收割完的稻田里仍有一地金黄,我情不自禁拍了下来。

我的老家就在门口畈上首,旁边有一小型江东水库,都在大历山脚下。

门口畈又叫江东畈,和江西畈、岗付畈、欧村畈、徐村畈、咀上畈、舒村畈等自然联成一体,估摸着有好几千亩吧,但我们老家不是平原地区,典型的江南丘陵是也,周边也只有大历山最高,海拔372米。门口畈一带是除丘陵山地外而自成一统的宝地,由我们家那儿开始地势自然平缓递减,而且由江东水库自流灌溉,田地旱涝保收,从小到今儿从没有听说因缺水造成灾害年景,记得大集体时候生产队的“劳动日”曾经达到一元零八分,那可不得了的,是张溪人民公社管辖区最高的,为此,大队党支部委员中有了生产队长的名字。

门口畈让我敬畏。我们这一代小时候念书放下书包就要为父母分担劳务的,小时做小事,如放牛、打猪草、摘棉花。也是怪事,从小我们天生要攀比,不是比吃比穿,而是比谁干得多,得到父母奖励多,不晓得偷懒的。稍大点,成人了,长胡须了,一放假就自觉回到队集体帮助干农活,啥事我都干过,割稻、拔秧、插田、挑稻谷、挑猪粪等,还有和大人们一起参加冬修、挑塘泥、兴修干渠、挑水库大坝等等。回忆起来,挺辛酸的,但最心酸的是“双抢”时节的割稻、插田。当年插水稻都是双季的,“以粮为纲”嘛,那个季节又是我们的暑假,躲都躲不掉。大热天,气温三十五六度的样子,正午水田里有近四十度,我们都是顶着太阳下到门口畈上,双脚毫不犹豫地踏入滚烫的水田中,弯腰割稻子、打稻谷、运稻谷,最要命的我还要提防水蚂蝗,我天生怕那个滑不溜秋的东西,直到现在。古历六月天几乎天天打雷暴,中午或下午跑步到集体稻场上抢收谷子似乎成了固定的节目,大家那个速度、那个力度、那个干劲,比自个家里的事还要紧当、还要自觉、还要卖力。收割好稻子,老把式犁耙水田的叔伯们紧紧地跟在牛屁股后面大声吆喝着整理好田块,但鸟儿们不怕热和人,也紧跟着犁耙翻起的泥浆后面翻飞着、啄食着,原来是泥鳅和小鱼虾耐不住高温翻肚子了。我们也不能闲着,捱着高温的水田弯腰拔秧。也许是苦中求乐吧,好歌喉的大姑子小媳妇们在众乡亲的起哄中就赛起了拔秧歌。歌声飘过门口畈,悠扬动听,但我却在手舞足蹈,专注于拔秧,表情还是痛苦的。虽然队长偶有照顾我们学生娃,干起了挑秧的活儿,还可以站在田埂上歇歇肩、踮起脚将一把把秧苗很有弧度地抛向插秧人屁股后面,稍有不准就引起一阵骚动,顺势逗个乐子啥的,但思量起来还是“药店里的大小丸子,都是苦的”。一天下来腰酸背疼的,晚饭都不吃了就想睡觉,实在酸疼得睡不着就躺在竹床上数星星,奶奶坐在旁边为我摇着那把破旧的芭蕉扇子劝我吃点饭。听大人讲,平时队里给我们娃儿只记八分工,“双抢”的日子记十分。这让我们努力着,也让我们敬畏着门口畈,因为它总是种着满畈的水稻,保障着我们碗里的粮,从小到大。

在外面,包括在学校里,我们江东门口畈上的娃儿口袋里都较殷实些,像小呆子、金宝、黑皮他们,也从不缺粮食,有时还能从兜里排出八分钱买个肉包子或者两人合伙买个一角五分一条的小切糕,相互分享着。常听到其他同学议论“他们是门口畈的”,这让我们更是心生敬畏门口畈了。

敬畏让我产生了逃离。“逃离门口畈”成了我求学的动力,因为父辈常说“不想吃苦,就要考学上进”。这也让我翻译给了我的下辈“知识改变命运”啊。因为是“文革”后期的学生,夺回虚度了学习的光阴,需要付出十二分的努力,或许是门口畈的稻米壮实了我的筋骨体魄,让我追上“改变命运”的年代,乘上了“复兴号”高铁,建设国家、改变家乡。

再望门口畈,我豪情满怀。同样的门口畈却是不一样的种植了,乡亲们全部流转了门口畈上的稻田,由村土地流转合作社租给大户承包机械化耕种,享有流转租金和土地权益,从土地上解放出来的劳动力要么外出闯世界,要么经村合作社介绍自愿到大户处务工挣一份劳务收入,自由自在。留守家乡、已八十多岁的小叔告诉我:年轻人都外出务工了,门口畈上少了些人气。但稻子照黄,门口畈上还是春华秋实的。的确是这样,我的弟弟和长房侄子一家分别在南京、苏州和浙江嘉善工作,他们家都有小车,侄儿还在浙江买了房,开起了公司,每年只是春节和清明才赶赴回乡,看看门口畈、上山祭拜先祖。有时村里在逢年过节的晴好天气里拉好大红的横幅标语,会在门口畈上召集返乡的村民开个恳谈会,听听他们在外闯荡的心得和对门口畈上的工作建议,也向村民报告村里下步工作打算,有钱的小老板会在大会上捐出些钱物算是对村里工作的支持。村里也很有办法,除了马上公布张贴捐赠大红榜外,比如在修路时还在路边竖个功德碑,让掏钱的老板们掏得爽气、硬气,让他们体现到了为门口畈贡献的价值。侄儿也算是门口畈上的一个活跃分子。老家就自然留给我来看护,双休日没有特殊的事情我都要开车回老家一趟。值得一提的是,乡亲们多年没有直接经营门口畈了,但楼房建得一栋比一栋漂亮,村庄的水泥路也是“户户通”了,家家都有小车还档次不低,村子里喇叭又响了起来,老家不寂寞了。小叔还告诉我,一家有两部小车的也有好几户了,真是令人咋舌。

门口畈没有变样,如南山不老。变革的是思路、是形势、是政策,如现在的门口畈耕种实行一年一季,产量还超过去的“双季”,也让地力休养生息,这就让门口畈青春焕发,如果种植业主再实行有机种植,开发品牌效益,门口畈还能声播远扬,就如同当年产生一元零八分的“劳动日”一样。再过几年我也退休了,当年的逃离变成如今的热爱,我翻看着拍下的照片,仔细想来,这算不算人生的一个大圆圈呢?

(作者单位:东至县司法局)